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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非常巷陌】三经往事

  • 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4-29 09:30:00    

三经往事

□拾言

那年春夜,我被连队急电召回的列车穿行在京哈线上。邻座老者银发如雪,眼角纹路却似枪械膛线般刚硬。听闻我的驻守地,老人突然喃喃道:“你们站岗的地方,我也曾在那里淌过血。”茶缸里蒸腾的热气中,这位当年张学良麾下的老兵,向我抖落出三经街的百年往事。

一条被时光浸染的老街

一个世纪前的商埠地往事在老者口中徐徐展开,他望向车窗外:“到过三经街没有?当年张学良少帅的舞厅就设在那儿,同泽俱乐部明里是享乐场,暗里却是和外国侵略者较劲儿的据点。有一回半夜,副官带着我们在三经街上截获了3车外国人走私的军火。”

我去车厢连接处给老人接了一缸子热水,因为很喜欢听他带着苞米米查子味儿给我讲古。

“三经街那疙瘩,早年间领事馆扎堆儿,多得跟蘑菇似的!八一公园原来是菜园子,那里当初也生活着很多外国人。”呷了口茶,老者手指头蘸水在桌板上画圈。

“三经街可是金扁担呐,两头挑着南市场北市场俩聚宝盆!北头奉天纺纱厂轰隆隆转得山响,英美烟草公司那烟叶子味儿能飘出二里地;南边十一纬路上汇丰花旗银行的招牌晃人眼,南市百货楼里绫罗绸缎堆得跟小山包似的!”老人把茶缸子往桌上一礅,震得花生米直蹦跶。

“唉呀妈呀咱黑土地肥得流油啊!老林子哗啦啦尽是红松,地底下埋着乌金墨玉,可自打甲午年起开始闹腾,咱老百姓过得那叫一个苦哇!当初还想‘师夷长技以制夷’,结果引来豺狼又招来虎豹……”老人抹了把胡子上的茶沫子。

复员前的最后假期,我特意来寻老者说的汤公馆、八卦街、北市场。

20世纪90年代初的沈阳三经街,是一条被时光浸染的老街。那时的春天,整条街仿佛被粉色的云霞笼罩,两旁的京桃树舒展枝丫,在春风中抖落一地温柔。花瓣如雪,飘过红砖灰瓦的老建筑,掠过叮铃作响的自行车铃,最终落在行人的肩头——这是老沈阳人记忆中最鲜活的春日画卷。

拾言绘

一树花开,半城春色

三经街的京桃树,曾是这座城市最灵动的笔触。枝条低垂处,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,似少女的裙裾随风轻摆。清晨的露水未晞时,花影在水泥方砖铺成的人行道上斑驳摇曳;日暮时分,斜阳将花枝的轮廓镀上金边,连空气里都浮动着蜜糖般的甜香。常见老人们坐在街边小憩,看着孩童们追着飘飞的花瓣奔跑,书包上的铃铛与笑声交织成最清澈的春谣。当年的摄影师们举着笨重的胶片相机,只为定格这条“桃花长廊”转瞬即逝的绚烂——谁的旧照里,花枝探进了临街二楼的木格窗棂,与晾晒的蓝布衣裳构成诗意的对话。

经纬纵横间的百年花事

这条街的浪漫,早与历史血脉相连。20世纪初,当商埠地的经纬路网在沈阳铺陈时,三经街便以“领事馆街”的身份承载着欧风建筑的精致。俄式穹顶与巴洛克雕花墙面下,桃树的柔美反倒成了最东方的注解。及至20世纪90年代,未被拓宽的老街仍保留着旧时尺度,花枝在窄巷上空缠绵相接,形成天然的拱廊。人们经过汤公馆的红砖小楼、汇丰银行的石砌立柱时,总能看见桃花从院墙内斜逸而出,与建筑上斑驳的岁月痕迹相映成趣。彼时的桃花,不仅是自然馈赠,更成了连接往昔与当下的时空信使。

零落成泥香如故

如今的街道早已拓宽,京桃树随着改造渐渐消失,只余零星几株在街角默立。每当春风又绿浑河岸,总有人站在三经街新铺的柏油路上怅然若失——当年花瓣坠入衣领的微痒、树下糖葫芦小贩的吆喝、花瓣雨中并肩走过的恋人,都随着桃树的离去成了泛黄的记忆。偶尔在八一公园或南运河畔瞥见相似的桃色,恍惚间仿佛又见那条被花海淹没的老街。正如木心所言:“从前的日色变得慢,车、马、邮件都慢”,而三经街的桃花,正是那个慢时代最温柔的注脚。当高楼的玻璃幕墙取代了砖瓦,或许我们怀念的不只是桃花,更是那个愿意为一场花开驻足的美好年代。

当春风再次卷起残存的花瓣,我忽然懂得,三经街的风景从来不只是桃树,那些深埋地底的弹壳、消散在空中的密电、浸透硝烟的花香,都在年轮里长成了城市的骨骼。

而三经街的桃花,永远悬停在历史转身的瞬间——一半落在张少帅未读完的急电上,一半飘向少年人新买的牛仔裤兜。当我转业到沈阳日报社的通知书与最后一片花瓣同时抵达时,终于明白:所有来不及诉说的往事,都将在某个春夜,借一树桃花零落成泥。


来源:沈阳日报

编辑:王沛霆

责任编辑:王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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